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春来蛙鸣自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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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小说 www.kk169.org) 崔顺逃命似地走出御书房时,已是有些许浑浑噩噩,头重脚轻。
身子骨即使有再深厚的底子,也扛不住这般苦熬,更别说崔顺的年纪,要长荀元拓许多,一位当朝文曲公,多年损耗心血似乎已成习惯,自然应付得来,而荀公子年纪浅,憋上一口气,同样能三日不合眼,不过到了崔顺这,就不怎么好消受。
只有老天爷晓得这荀家的一老一少,究竟是不是打算在年关来前,将文武改制一事的大略承与圣人观瞧,总之崔顺身在御书房里头,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回脑袋砸在桌案上头,随后又强撑起精气神来,咽下肚几口专用于提神的茶汤,而后再度忙碌起来。皇宫内三餐膳食自然是极好,必定是圣人亲口吩咐过,令庖厨好生管顾这三位看架势打算熬死自个儿的苦工,单是羹汤药膳,其中添的老药,就足有十余味,可到这般节骨眼上,谁也顾不得细品。、
倘如平日里,崔顺定然是要松开腰间盘带,吃个畅快再说,但接连几日苦熬,实在食不甘味。
叫一位做了不少年头京兆郡守的武夫,做那等最费神的文人行当,未免太过难为人,偏偏崔顺性情当中,有不少武夫脾气根深蒂固,明知不是这荀家一老一少的对手,偏要逞强,到第三日入暮时,当真是再不能苦熬下去,随即同御书房中随时伺候的中官知会一声,言称回家探望,顺道同自家夫人报平安,脚步虚浮离了皇宫,飘着似归家而去。
上齐皇城冬时未有其余地界那般惨淡,但总归到这节骨眼上时景,端的是清冷渗骨,不好消受,如崔顺这等结实宽庞的体魄,依旧抵不得寒萧苦楚,待回府过后,登时觉得全身上下半点暖意都无,直到府内有家丁拎来火盆,正好借火盆煮上茶汤,还要在茶汤里头片几枚老姜,添两钱通体朱红的枣子,折腾半晌,总算消去七八成的冷凉。
少有人晓得,崔顺府上这些位寥寥的家丁,乃是崔顺当年做武官时,同僚袍泽的旧交子侄,俸禄甚厚,算是崔顺对当年旧友子侄提携,毕竟崔顺身居京兆郡守时节,也是出了名的简朴,能用得上家丁的地方,自然极少。
不过崔夫人睡眼惺忪起身,不等与崔顺嘘寒问暖几句,便有家丁慌张来报,言称是皇宫中有人登门,此时已在偏堂内等候,惹得崔夫人好大不乐意。
“前脚出宫,后脚便有人登门来,虽是得了圣人重用,总也不是将相公卖给皇宫,实在讨人得紧。”
对此崔顺一笑,朝自家夫人脑门点了一指头笑骂,“堂堂一位京兆郡守夫人,如今自家夫君又得器重,怎还是如当年那般拎不清轻重缓急,真当还是那些年里做武官的节骨眼?从初来皇城我可就告诉过你,往后既不会有边关苦寒潦倒,也不会有终日练兵那等辛苦营生,不过既是为官,家事定是要往后放放,这席话令有心之人听了去,总是不好。”
但两人嬉笑几句,崔顺理了理衣衫,随家丁走向偏堂的时节,就已是收回方才欢喜,神情略有阴沉。
倒不是因皇宫中人夜里搅扰,更绝非是崔顺为人气量狭隘,责怪来人夜半时节断了同夫人温存的好心境,而是前脚出宫,后脚登门,当真有些蹊跷。圣人心性断不是如此,倘如是有要事相商,自不会令崔顺这般随意出宫,而是需将三人留到御书房中,秉烛夜谈,而不是待到自个儿出宫过后,再遣人来问。
何况崔顺的脾气秉性,向来不愿受甚盘问,如多年前做武官时一般,腰挂快刀手挽硬弓倒是好说,废言语的事,半点不情愿,哪怕是做过不短时日的京兆郡守,弯弯绕绕摸清,仍是务实,不愿口头空耗功夫。
可当崔顺走入偏堂过后,才发觉今日这件麻烦事,好像有些太麻烦。
“崔京兆,夜半搅扰,且这般大的阵仗,在下羞愧,奈何是皇宫里头贵不可言者下令,推脱不能,事先告罪一声。”
这位五短身材的来访之人,并未掌灯,而是坐到阴影之中,且对上崔顺这等官位不低,又受上齐天子器重的皇城官员时,自行坐于上座,话说得客套,然而举止却没多少谦恭,甚至可说倨傲至极。
而除去已在偏堂里等候的这位五短身材之人外,崔顺乃是何等耳聪目明的人,常年行伍,虽现如今身手比不得当初,却仍能知晓这座崔府,除去寝房等数处,皆有绰绰人影,仔细侧耳倾听下,有抽刀拽弦响动。距有家丁前来言称有人来访,不过百来息的光景,这座崔府内外,已是在家丁毫无知觉之下,被持刀引弓者占去大半江山,这份本事,上齐现如今的边关骁锐,未必做得到。
似一阵借风而来大雾,似茫茫夜色无声无响,撞入围墙。
但即使知晓崔府无声无息间被占去大半,崔顺神色并没有半点怒意,而是忽然之间挤出些殷勤来,先是恭敬行礼,而后与藏匿于阴影,瞧不见五官神情的那人相对而坐。
“上官既是驾临小府,无疑于隆冬时降下灼灼月华,怎好见怪。”
来人似乎是轻声一笑,只是笑声略有几分相当古怪的轻柔,“怪不得旁人说,皇城内的精明人有许多,但崔京兆这等由习武之人踏足朝堂,城府心性一日千里的,才是当真少见,我曾暗访明查过许多位高权重者,大都居位自傲,懂得将谦逊二字显露无疑的,崔京兆数一数二。”
随即来人轻敲两下偏堂桌案,乍看之下,像是无意而为,可崔顺侧耳倾听过后,才晓得就在这两声远比不得夜里北风的敲桌声落下过后,崔府内许多柄硬弓弓弦,悄然放松。
“有人想打听打听,崔鸿鹊而非崔京兆的一些私事,虽是总有二三事不可同外人言,说得太过详实,未必不会自伤,可还是奉劝一句,切莫藏私过重。”
家丁战战兢兢端来煮好茶汤,崔顺面前的仍是老姜红枣茶汤,而对面之人身前的茶汤,却并未放这两样。
“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崔顺一笑,却没像往常一般趁热饮茶。
“现如今圣人眼前红极一时的人物,不消我多言,必是荀公子无疑,既是年少得志,才气惊人不说,为官的本事,更是足能令朝堂中不少老臣汗颜,果真俊彦。如若猜测得不错,崔大人同其私交甚厚,可否知晓荀公子师从何人,得来这么一身本事?”
寒雀低吟。
崔顺沉吟片刻,摇头自嘲一笑。
“如今群臣,圣上最为器重的便是荀公子一人,在下身在塞外闯荡,爬冰卧雪的年纪,荀公子便已然凭这年纪,坐到上齐闻所未闻二品官椅,为人属实是极好,既少有恃才傲物的心思,又与人和善,深知礼数,但仍是文人脾性深重。先前同我讲过,师从一位周姓先生,学棋道笔墨锦绣文章,但再追问这位周先生底细时,却再不肯多言半句。”
“想来是因我早先乃武官出身,即使私交尚可,亦不愿过多透露,究竟是瞧不起我这等只晓得舞刀弄剑的武夫,还是另有忌惮而刻意隐瞒,至今仍觉云里雾里。”
“哦?即便同僚亦不愿交底?”
崔顺摇头,双手握住茶盏,像是双手受寒,凭滚烫茶汤取暖,“文武之争向来如此,何况虽是有些交情,可总有些事没法得知全貌,既是托荀公子的福,能替圣人分忧,当然明面上要交情更深些,瞧着才合乎情理。”
似是对崔顺这番作答还算满意,对面之人坐姿稍稍缓和了些,将肩背靠到座椅处,随口问道,“看来崔大人还是割舍不下所谓文武门户不同,毕竟是终日身在御书房内协力做事,倘如今日不曾有此问话,倒真还以为崔大人愿抛门户之见,乐意与荀公子同进退。不过还是乐于一听,在崔大人看来,荀元拓究竟是如何的脾气秉性。”
纵然是来人这番话说得很是随意,迟迟不愿饮茶的崔顺,依然是思索片刻,相较于方才,更显几分犹豫。
身为同僚,又同在御书房中劳心费神,总有点患难与共的滋味,连崔顺都需斟酌再斟酌,半晌过后才抬起头,颇为小心翼翼作答,“只谈才气诗书,荀公子身在上齐朝堂,怕是不见得逊色旁人半点,何况年少青云,最是适宜做这般大刀阔斧的难事,待人接物也于这两载间突飞猛进,连我都再无什么好指点的。何况终日伴随圣人身侧,工于心计乃是必然,德行本来亦是极好,不过非要说得确凿详实些,并非有意嚼舌根,仍有些不尽人意处。”
“皇城里头除去荀府周遭邻里,大概也就属我崔顺最是熟悉荀府,想来大人消息灵通,理应晓得其新迁府邸时,添了两位侍女,只晓得唤小荼小醉,姿色仪态上乘,荀公子年少血气壮得紧,似乎除却笔墨诗赋外,对那等云雨入巷的欢喜事情有独钟,甚至有些过于浸淫心思。”
“再者说来,荀公子初到皇城,便携来几位门客,而至于这几位门客的来头,着实不知,虽是身在皇城根脚下,大抵也不会行那等叵测祸事,但既身居高位,豢养门客一事,说来并不算合矩。听说前阵子还曾差人出外做些生意,看来这富贵二字,终究是上心得紧,不过此乃是一家之言,究竟是否意有所图,还未尽知。”
对坐之人轻轻欠身,使得崔顺恰好能借由偏堂外的依稀灯火,窥见这位五短身材的来人身着红衣,又披外袍御寒,而红衣之上绣的乃是一尊羊头狼蹄,身兼五彩的瑞兽,瞬息间收回目光,重新将双眼落在茶盏处。
上齐官衣,本应最常绣飞禽瑞兽,而自如今的这位上齐天子大兴文道过后,不论朝堂文武,皆行素雅之风,原本团锦簇拥绣工精巧官衣,大都变为单色,且剔除原本应当绣于其间的鱼鹤瑞兽,大多仅留一株青莲或是玉竹,如此便蔚然成风,官衣竞相着素。
但并非是人人皆着素衣,起码皇宫其中的中官,依旧沿袭旧朝风貌,且凭位阶高低,于红衣处绣满良禽瑞兽。
“难得有崔大人这般明事理的官员,以往咱出宫时,往往旁人皆生怯畏,如避虎蛇,尽管当下上齐国泰民安,圣人性情亦是宽仁得紧,从未听闻大兴雷霆手段,可依然不讨喜,崔大人应答如流,更是言辞亲近,果真是见过世面的武官,比文臣可好打交道太多。”
这位红衣前绣麒麟的宫中人掩口一笑,随即将身子坐正,但语气却更为平缓,“此番前来,本意是为知会一声,听闻有消息传来,黄从郡内有修行人出手,动用剑气游走全郡一周,险些生出事端来,圣人疑惑,咱不告而来,为得便是告知崔大人此事,待到文武易法此事眉目初成,劳烦琢磨琢磨,黄从郡此事何解。”
黄从郡距上齐边关不远,作为曾身在边军中的武官,倘若是说崔顺消息不甚灵通,未免有些唬弄人,连昔日旧友子侄都乐意照应,甚至触犯皇城里头忌讳,请入家中做家丁取俸禄,如若崔顺言称对此事连一知半解都无,自然不会有人信。
“自是听人说起过,但恐怕并非是上齐宗门中走出来的人物,山上山下此时本就因大元战事,再生间隙,此时肆无忌惮兴风作浪,八成不是上齐当中的神仙宗门所为,但不知是谁人招惹了这般境界的修行人,才要冒修行界忌讳做这般出格举动。”
崔顺少有提及山上人的时候,一来是皇城其中本就少有官员敢于议论,二来即使到崔顺这等官位,对于所谓世家,所谓修行人种种,依然只能算一知半解,久居朝堂,而山上山下泾渭分明,触及不得多少隐秘,提及山上事,少之又少。
“不愧是当年身在边军中,边关消息,倒是得知的极快,”胸前绣麒麟的来人双手撑案,作势起身,还不忘饮下最后一口茶汤,“提点崔大人一句,圣人从来不甚担忧所谓一家独大,就像是山上之人,不论名头多响,但凡是未曾涉足朝堂的,都不会招引过多目光。同样身在朝堂其中,却并未使子孙开枝散叶,足迹声势遍布文坛商贾道的,亦不会过多提防,人间的道有万条,一道夺魁,在圣人眼中远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要是存了不该存的心思,一手拿住几条命脉,争夺几处要地关隘,雷霆手段,必然不远。”
见来人起身,崔顺同样起身,恭候此人先行走出偏堂,就在两人肩头交错的一瞬,向来眼力极好的崔顺瞥了眼这人背后,却见中官红衣背后并不曾照胸前一般,绣上一条角鬃齐整的麒麟,而是一头青鳞大龙,只是这条龙仅有四指。
凡着蟒者,称贵不可言,圣人亲赐。
麒麟极贵,青蟒更贵,只具其一,身在皇宫之中的中官,也不过五指之数,而今日趁雪夜入崔府者,前麟后蟒。
崔顺如遭雷击,回神时连忙吩咐家丁去往正堂找些物件相赠,却是被五短身材的大中官拦住,意味深长摇了摇头,随即似是想起了点什么,极为随意问道,“虽是替人传话,不好随意询问些本分以内的事,我倒是很好奇,荀公子尚未婚配,文曲公虽说是同荀公子这脉交情甚差,就没提点一番?总要先在皇城安家,方可说是后顾无忧嘛。”
“崔大人留步,记得将茶汤趁热喝了。”
直到此人离去,崔顺耳中始终时常传来的腰刀斩风声,才悄无声息间平静下来。
大雾覆压而来,刹那消失得无踪迹。
既没有赶着去见夫人,也没向家丁交代只言片语的崔顺,孤身走回偏堂,先是单手抓住茶盏,随后发觉不妥,又用双手捧住,饶是这般,历来在军中心性坚固,被同袍戏称为拿刀最稳的崔顺,此时分明双手把持茶盏,抖得竟如筛糠,这便是为何方才迟迟不饮茶的道理。
偌大皇城,世人皆晓得当今天子,宽厚仁和,几乎是闻所未闻,动怒时极少,朝堂里百官都少有见识过其雷霆手段者,偏偏今日,在边关地如何说来都身经大小数十战剿寇诛贼的崔顺,觉得方才赤脚走了一回刀尖,但凡有半点差池,恐有伤性命。
倘如是崔顺一问三不知,凭近来与荀公子往来甚繁,自然要遭人识破,而有些事说得过于详实,无疑就坐实两人有勾连结党之嫌,因此不论是大中官问起荀元拓师从何人,还是问起崔顺对其看法,皆要死死拿捏住分寸,更不能忘却要添油加醋,说上些同朝为官,力求贬旁人抬自个儿,不轻不重地损上两句,才更为合乎情理。
需得滴水不漏,既不一味流露出文武不合的气机,又要将话讲得圆滑些,见不得旁人心安理得站在自己头顶上,又出于同僚,终日御书房中秉烛相见,削去三分损人力道,竭力扮成好心眼,譬如提及荀公子年少喜好美人一项上,无论怎么看来,都像是位过来人惋惜后辈不知节制,方可勉强算是过关。
满打满算,大中官不过有四问,反倒是听来相当严厉,借黄从郡敲打敲打崔顺此话,其中所蕴含的杀气最轻。
杀气最盛的一句,却是中官临行前随口问话。
崔顺既知晓荀元拓师门,同修行道有千丝万缕干系,同样知晓当朝文曲公,何其看重荀元拓这位荀家后人,中官最后一问,无非就是在问崔顺,当朝文曲公,究竟有无意向,将这位荀公子纳入荀家主脉。倘若是有意,荀家一步登天,一朝之上一位荀相,一位闻所未闻,极有可能是天下年纪最轻的二品,再添上周可法这位修行道中人,无疑是触及一手拿住几条命脉的大忌。
届时整座上齐,该有几人有这份本钱,制衡荀家?
崔顺仰头灌下已然冷凉的茶汤,心乱如麻之际,觉得今年上齐的冬时,果真是要比往年都冷很多。
就在崔顺去往偏堂的时节,身在御书房内的荀元拓,同样接到一封新启没多久的奏文,于是手抚眉心,由终日不分昼夜的艰难挥墨中暂时抽身出来,摁住隐隐有痛楚的手腕,端详这奏文上所书的黄从郡之事,良久也无头绪。
随当初远去苏台县,荀元拓也不再是那年初出茅庐,在青柴里只凭文章锦绣争名声的书生,沿着一座上齐天下慢吞吞转悠一圈,早已不是只能由文章中打量众生的境界,而是真切见过人间苍生,品过各处珍馐小食,随手散过几百两银钱,同样也见过衣不蔽体,饱受荼毒的贫寒人,至于黄从郡眼下乱象,且不说心知肚明,倒也能凭传来的一星半点消息,猜测出眉目。
“老夫也很久没见过这般能折腾的修行人了,倒是有趣。”
文曲公颤颤巍巍,拿来两枚甜团,将一个大些的递给荀元拓,另一枚自己放到口中,没嚼几下就囫囵吞到腹中,心满意足饮了口茶,自然也是瞧毕奏文,却与荀元拓愁眉不展迥异,相当乐于见此。
不少人都晓得荀文曲虽年长,不过仍擅食甜,这甜团便是由糯米打得黏软,辅以红糖碎果脯制成,常人吃下一枚都要觉得极腻,不过文曲公却甚为喜爱,偏偏吃过如此多年的甜口,牙口依然结实牢固。
“在上齐境内,能由着性子胡来的修行人从来不多,上一个闹腾出满城风雨的,还是那位老相识,好像还有个使剑的好手,再往后十年,从没听说过修行人敢于在闹市处施展神通手段,替人鸣不平。”
对比文曲公笑呵呵开口,荀公子本就劳累,分明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修行人举止,嗤之以鼻,无奈摇摇头,咬下半枚甜团,哼哼两声。
毕竟在荀公子以为,山上人本就应当老老实实,呆在荒郊野岭里琢磨神通长生,至于下山逞威风举动,一来是太过招摇,二来令百姓见过这等场面,总是要使人心浮动,反而不利。就如自家先生当初讲过,假使人间才气十斗,你分一斗,旁人再分一斗,可就不剩多少,同样权柄亦是如此,朝堂把持八分,官衙把持两分,就已是难得的一碗水端平,可现如今又冒出些修行人,凭粗野手段夺去一分,无异于干预朝堂。
更不要说,万一此事开先河,惹得不少修行人生出念头,要凭这份本事哗众取宠显露威风,又置山下的法度规矩于何处。
因此即使是这份奏文添油加醋,照样能看出这修行人乃是仗义行事,依然是有违文人所言的朝堂天下,自然不被荀公子看好。
可荀文曲这次并没赞许,而是皱起眉来看了眼荀公子。
“可还记得老夫府上有位书童?”
荀公子点头。
“相当初那书童,是由上齐西南处边关而来,襁褓之中辗转多地,最后被人卖到一座城中。恰好那年,有人将贩孩童者缉拿归案,顺带救出几十个孩童,我观其聪慧伶俐,又晓得他举目无亲,便收留在府上,日日翻书,几乎是亲眼瞧着,一位张嘴闭嘴皆是粗野谩骂的幼小孩童,变成如今举止得体,腹有诗书模样,哪怕是比起旁人府上自幼知书达理的书童,亦差不到哪里去。”纵是历经数日夜近乎不眠不休,荀文曲老迈脸上,依旧看不出过多疲累,甚至在连荀公子这等年轻人都因心神具疲,难以展露什么好脸色的时辰,仍能笑眯眯开口,且气息平稳。
“既休要恃才傲物,也休要以为这世间独你一人是美玉良材,那黄从郡出手的修行人,固然做法有失妥当,但身为江湖人,自然不得不用江湖中人的法子做事,虽与现如今已任二品的你相比,做法差强人意,起码本心尚佳。”
“难道不是黄从郡里有人做得太绝,才招致祸端?遇事不妨自问,究竟是穷山恶水刁民难管,还是我等这些为官之人,太过骄纵自满,一遇祸端,便要将罪责摘个干净。”
荀公子低眉,半晌后站起身来,朝这位文曲公作揖致歉,却被后者侧身闪过,随意摆了摆手,“固然旧时针锋相对,可你荀元拓的先生,并不是位庸才,即使所为更多像是责难诘问,并不见得能尽借痼疾,更合适做一位无坚不摧的谏臣,可再不济,也把许许多多你我自以为能包住的野火,暴露到世人眼前,使人无法揣着明白装糊涂。做徒弟的,多学着些。”
老态龙钟而又精神矍铄似少年人的文曲公抬手拍拍眼前年轻人的肩头,依然满脸笑意。
“明年春来时,随老夫出城踏青,定然能瞧见个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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