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汇票风波(中篇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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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料,派出所就在江滨饭店的斜对面,仅隔一条三四丈宽水泥铺的马路,路上轿车行人不多。李启孟一行人疾步如风,斜穿马路,跑进派出所,弯入所长室,找见一名所长模样的口口,急火火地说,今天清晨,我们公司二十六万元汇票被东阳制衣公司抢走了!所长口口先是一愣,接过复印的收条一看,随即松开紧皱的眉,对李启孟指指隔壁的值班室说,那里有值班民警,你们先去登记。李启孟双足站在所长的办公桌前,口中无比焦急地说,这可是不得了的大案,全省都挂得上号,还能惊动公安部呢!所长口口象是早已知道汇票被抢的事,他面色淡然半抬着头,眼睛看着李启孟,显得十分冷静,语调平和声音不大地说,这怕是企业之间的经济纠纷吧?你们应该先去值班室登记,这是立案程序嘛。李启孟听了心里非常生气,当即提高嗓门说,二十六万元汇票被抢走?我们公司损失太大哩!所长口口仍是心定气静地说,知道知道,我刚才说了,报案得有程序嘛。李启孟见所长警官这样固执,十分无奈,只得跨出所长室,去隔壁的值班室。

    在光线暗淡的走廊里,毕守文忍不住低声气骂,所口这家伙不负责任!潘春明机敏的眼珠转了一转说,东阳制衣公司抢走汇票之后,肯定早就与当的地派出口通过了气。顾正国算定抢汇票后,我们肯定要来报案。李启孟瞅了潘春明一眼在心里说,就你小子精?我们都是吃干饭的笨蛋!想不到顾正国会沟通当地派出口这一点!李启孟率领众人快步跨入隔壁的值班室。值班民警认真其事地记下抢汇票的时间、地点、当事人,接着便摁通东阳制衣公司的电话,只简单地询问了几句,就搁下了话筒说,对方说这是经济纠纷,应双方协商解决。我看你们去东阳制衣公司,找当事人面谈,双方还是协商解决为宜。

    李启孟早料到这一点,现在地方保护主义十分严重,当地的派出口弯护本地企业,这是全国的通病,各地皆然,江滨又不是世外桃园不受影响,会飘出地方派出口公正执法的香果子,给他们这批几百里外跑来报案的陌生客人吃!但他心里仍是不愿服,想到自己此行责任重大,二十六万元被抢的汇票收不回,本公司几百名职工拖欠一个月的工资,就没法发,他与厂里熬通宵赶出货的众多职工一样,也急等着这批全棉睡衣套的加工费吃饭哩!一股要生存的焰火从他心间蹿上来,灼得喉咙发烫,他拧着眉毛瞪了值班的民口一眼,大着嗓门气呼呼地说,我们公司二十六万元汇票被抢,这是全省上数的大案,派出口理应立即派警口去东阳制衣公司抓人,让对方立即退还我们公司被抢走的汇票,帮助我们外地企业解决这个无比迫切严重的问题!值班民警似乎常遇到此类情事,见惯不惊,竟笑了一下,语音平和轻淡,低声劝道,这是经济纠纷。你们去东阳制衣公司找当事人,如他们不肯退还汇票,你们可以向法院直接起诉!现在改革开放搞市场经济,企业之间经济矛盾日益增多,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你们一家,大家都应该遵守法律,相信法院会公正判决!说毕,登记警官显出很忙的样子,起身到隔壁的办公室里去了。李启孟一行人被撇在值班室里,一个个气得干瞪眼,在心里说当地派出口执法不公,但也不敢做出过火之事,在民警值班室里大吵大闹,只得怏怏地离开,足步急急地跨出派出所的大门。一走出派出所大门,毕守文就气愤地说,当地警口弯护当地的企业,江滨地方保护主义太严重!潘春明却精明地嘻笑着说,嘿嘿,东阳制衣公司肯定早给派出口打点过,我们丰顺服装公司赶快送礼,礼还要比顾正国送得大。这年头搞商品经济,不送商品,派出所肯替你白忙活?你不送礼,警口睬你个屁!李启孟心里又气又懊恼地说,呔,送礼也迟了!汇票已被东阳制衣公司抢回去?牛过河拽尾巴有屁用!伍德根愤愤不平地骂道,当地派出所得了东阳制衣公司的好处!他妈地不秉公办案!

    一行人坐上面包车,又急急地赶往东阳制衣公司。

    该公司在市郊是一家乡办企业。面包车开至东阳乡的路口,李启孟怕车开至东阳制衣公司被对方扣了,再生事端,他便和潘春明、余忠、卜风尧跳下车来,步行去东阳制衣公司。伍德根脾气暴躁头脑简单易惹事,李启孟便让他和毕守文开车去江滨市区接新的服装订单。面包车转眼开走了。

    潘春明路熟便在前面带路。过了一座高桥朝左一弯步行二三百米,便见东阳制衣公司立在金黄的稻田边,迎面看去公司的门楼和厂房蛮气派的,只是听不见机器声。李启孟心里生疑,便问潘春明这是何故。潘春明冷冷地答,东阳制衣公司的机缝工都嫌工资低,大都跑出国去美国的塞班岛打工,月薪八百美元,干三年连带加班费可挣三万多的美金,值国内人民币三十万元,够在国内苦一辈子的!你就是拿八丈粗的草绳子捆?也捆不住她们的手脚!不然的话,东阳制衣公司也不会把出口的服装订单,转发给我们丰顺服装公司来做!东阳制衣公司现在已走下坡路,正逼着转移经营方向哩!

    一行人边说边走,进了东阳制衣公司的大门。公司里很静,只见花树婆婆水泥幽径白亮,悦耳的鸟语声传来,却不见一个人影,有如世外桃源,好象今天的黎明时分,根本就没发生过抢走二十六万元汇票这样惊天动地的壮举!李启孟胸间的怒气一阵阵地朝上拱,骂东阳制衣公司的人,真他娘似泥锹一般地滑,二十六万元汇票抢到手后,连他娘的鬼影子也不露一个!公司办公楼二层的总经理室门开着。李启孟他们一行人昂颈入内,却见室内无人。潘春明是这里的熟客,俨然就如半个主人,笑着招呼大家往茶几后的沙发上坐。李启孟一坐下便气怒地大声问道,人都躲进鼠窟洞里去了?怎么没有一个人出来接待!潘春明笑嘻嘻地说,不着急不着急,马上肯定会有人出来接待!李启孟在心里骂潘春明这家伙吃里扒外,没准事先就知道东阳制衣公司会抢汇票的事,便冷下脸低喝了一声,催他快出去找东阳制衣公司的人!潘春明带理不理地嘻笑着,没有挪动埋在沙发里的屁股。李启孟眼里迸出了一团火星,又对他低喝了一声说,你不要脚踏两条船?当心公司撤了你经营经理的职务!潘春明这才有点儿怕收了嘴里的嘻笑,站起身来悠拖着足步去了门外,片刻他又返回来说,我已叫门卫去找人了。

    转眼间进来一名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一瓶开水,走近沙发前的茶几,替李启孟他们逐一倒上了热茶。李启孟见东阳制衣公司的负责人不出来接待,心里气得愈益厉害,骂东阳制衣公司人都死光啦,抢汇票的野劲不见了,竟用一名不顶事的妇女出面来搪哄!他生气地对倒茶妇女说,我们不渴!请你快叫顾正国总经理出来。我们有急事要找他!倒茶水的妇女不气也不恼,口中不发一语,在倒了一圈茶水后,就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门。又过了一会,只见门口的光晕一暗,闪进一个人来,众人抬睛看时,竟是老康!其实老康不老,才三十多岁,只是搞经营东南西北地跑,吃辛受苦厉害,风沙吹得多,面相显得老,眼角露出了几道皱纹。他人瘦且高,腰微佝着,因常熬夜脸色显得有些灰黄。这家伙凌晨三时,还在几百里地外的丰顺服装公司押车,货一拉出公司大门,他便急用手机向几百里外的顾正国报了信。顾正国当即指挥手下的几名得力干将,开始抢汇票。在李启孟一行人到达江滨市前的一小时,老康已将出口M国三万套全棉睡衣套的货,交给了华成外贸公司。

    此时的老康判若两人,几小时前求发货的孙子模样,一丝儿也不见,早换了一副自得无比的贵公子派头,脸上象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笑容浓得似熬了三宿的时鱼汤,从乌油油的眉缝里朝下淋。他一走进总经理室的门,就扬起手臂笑哈哈地向李启孟一行人,朗声打招呼,还远远地伸出瘦手要握。李启孟是企业的国家干部,身份与潘春明不一般,在气怒里还生出风度,从沙发里站起身段,却不将右手伸出,口中连对老康回道:不握不握!我们已去派出所报了案。请你快把汇票交还我们丰顺服装公司!老康走南闯北跑经营,见多识广,早就练得成了一个人精,他见气客李启孟不愿握手,忙将伸在半空里的那只瘦手收回,在离沙发前茶几三尺远的地方,足尖一弯,划了一个半圆的低弧,刚要向背后总经理老板台跑,觉得这样做礼数不周,忙将斜悬的足板收回,站定身段,微侧耳颈,对李启孟摇了一摇,故做不知装憨地笑问,交还什么汇票?李启孟急回,你们东阳制衣公司,抢走我们二十六万元加工费的汇票!老康继续装假嘿嘿地笑说,啊?有这样的事?啧啧啧,我刚回江滨什么也不知道。你先别急坐下来慢慢地说嘛。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掏出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支忙忙地敬上来。李启孟气恼地伸手一推说,不抽不抽。老康并不气恼,又满脸洒下笑粉,把烟棒挨个儿抛撒了一圈。李启孟气得没接,烟棒在他的胸脯一撞滚上了地板纸。潘春明这个人精,却早笑嘻嘻地伸出了双手,在半空里就把那支价格昂贵的甲级名烟的烟棒拍住,迅速将褐黄色的海绵烟屁股,在玻璃茶几上颠了一颠,然后快捷地衔入口中,头颈前伸,撅起馋唇,待老康替他点着后,深吸了一大口徐徐地吐出一道舒坦的烟波。老康见替熟客潘春明把烟点着,机灵得似只捕鼠的瘦猫,忙又足尖点地,嗤溜一声,蹿入身后不远处的老板台,屁股朝下一埋,将瘦长的肩背贴入真皮转椅,伸出右手食指,笑点着潘春明大声责怪道:潘大经理啊?你他妈接的好单子?害得我老康苦等了三天三夜,才把货运出你贵公司的大门!潘春明心里气总经理李爱泉,违反订单合同另外加价,想说出其中真相,但见李启孟紧挨他坐着,嘴里不敢说,只得用三根手指头捏着烟棒,朝水泥室面用力弹烟灰,嘴里笑嘻嘻地回敬道,两国交兵各为其主!康副总大人哪?你说我这个经营部的小经理,能有什么好法子呀!

    李启孟见潘春明与仇敌老康,公开地逗嘴,气得牙根生疼,在心里气火火地骂潘春明,这个家伙?真他妈的软脐塌蟹,与抢走自己公司大额汇票的敌方调情!他急忙吆喝,叫潘春明快住口,不要乱说出公司内部的实情。他急又将怒焰灼灼的目光,射向老康,指责他道,你不要装憨?抢二十六万元汇票的事,你肯定事先知道!老康见装假被戳破,当即换了一副脸面,冷下眉眼回道,你叫李爱泉来!我要当面掀他的嘴巴,问他为何违反订单合同,乱加十万的价?李启孟急回道,老康?你别发穷狠!我代表丰顺服装公司来与你交涉,要回汇票。老康轻蔑地耷下眼角眯着眼缝说,老李?不是我小看,你来没用!李启孟被老康的轻蔑刺激,更加气怒,用力拍了一下茶几玻璃说,你们公司抢走我们公司的汇票,倒有理了?老康也不示弱,拍了一下老板台的桌面,大声回道,这怎么能叫抢呢?我们公司不过是替华成外贸公司,把开出去的汇票又收回而已!李启孟说,汇票是我们公司生产三万件全棉睡衣套的加工费!老康说,订单合同上只有二十万六千元,你公司比土匪还厉害?硬讹我们二十六万元,另外又加四万块的现金!你们做得太过份了!我们这一张服装订单连一分钱没有赚到,还得倒贴上几千块的运费!天下有这个理吗?李启孟说,加价是你们公司睡衣套面料供应不及时,耽误我们三天生产时间应该赔偿的损失!至于现金,那是我们机缝工,在国庆法定假日为你们加班,我们公司发给职工一比三倍的加班费!老康说,国庆发加班费,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事!我们东阳制衣公司,又没叫你们丰顺服装公司加班?你说睡衣套面料耽误三天,谁能做证明?李启孟说,我们驾驶员放了两趟空车,去面料厂没有拉到货,这还有假?老康说,你们公司货车来迟了,睡衣套面料被别的公司拉走,你怎能怨我们呢?李启孟说,你这是抢辞夺理!老康说,我还要找你们公司算帐哩!李启孟说,你找我们公司算什么帐啊?老康说,你们生产的这批全棉睡衣套质量差,外商验后说不合格,还得找你们索赔哩!李启孟说,你眼长到裤裆里去了?货运出我们公司时,你不是签字验收,说质量合格的吗?老康说,那是外贸交货期急,再不出货就要耽误船期,我们公司得付一大笔延期费!李启孟说,你这不是耍赖吗?老康说,我耍什么赖?你们公司硬讹我们十万还土口呢!

    双方各执一辞,争得面赤筋粗。

    余忠、卜风尧缩在沙发里不敢吱声,只是呆着四只眼睛看。潘春明竟有些兴灾乐祸,一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模样,他冷耳旁听心里思忖,见双方争吵得僵了,便悠悠地吐出劝语说,你们吵得太久伤了和气!我看还是别吵吧,有话慢慢地说,有理细细地讲!李启孟气瞪了他一眼,在心里说,你小子懂个屁!我这是据理力争。李启孟又将目光转向老康说,你是具体执行的,没有决定权。我要找顾正国当面谈!老康嘴里连说,好好好!我替你找顾总。他说着便摁通电话,东问西问了一番,然后说道,找不到顾总,许是在乡里开会。他年青能干魄力大,身兼工业副乡长,事多忙得很,怕还要官升一级哩!李启孟气得双眼发黑,在心里骂顾正国抢汇票倒抢出功来,还要提拔?他又不能动手揍老康,只得捺下怒气对老康说,你快去找他!老康此时乐得脱身,脸上笑嘿嘿地,从老板转椅里站起,说道,好好好,我去找我去找!说着便佝腰一溜小跑出了总经理室。转眼间进来一名穿警服的人,自称是乡派出所的,大概是怕李启孟他们因汇票被抢,情绪激动会动武打架,就赶来镇一镇。李启孟瞅了他一眼,冷着脸说,我们丰顺服装公司为经济纠纷,等顾正国总经理有急事。便不再理他。他讨了个没趣,便讪讪地退了出去。不一会,老康又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人,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连领口都紧紧地扣着。老康笑嗬嗬地介绍说,这是我们东阳制衣公司的孟书记,爱厂如家事业心强,顾总实在难找,先请孟书记接待你们,请慢慢地谈。李启孟刚进东阳制衣公司的大门时,经过传达室见过老孟,当时还以为他是个看大门的。

    老孟不发一语,只是冷着脸朝李启孟点了一下头。李启孟心里气得厉害,屁股坐在沙发里,身子没有朝起站,将目光迎着老孟使劲地看。老康这家伙太精滑,他根本就没有去找顾正国,把包袱甩给了老孟,微佝着腰,笑嘻嘻地对李启孟一行人说,诸位远道而来,十分地辛苦,请慢慢地用茶,和孟书记谈工作。我嘛,级别不够,只好就先告退啦。唉,我这个跑经营的没脚蟹,已忙了三天三夜没回家,老婆定骂我在外边打野口,被派出口拘起来哩!说毕,抬脚就朝门外走。潘春明用嘴紧追他的脚后跟,笑嘻嘻地砸过去一句话,戏骂道,老康啊?就你这一身排骨,还有劲口娼?怕是野口还要啄掉你的软脑袋哩!老康不恼,边走边回掷过一把口豌豆说,小潘同志?我老啦,没有你有用,只好让把你这个青口口去顶哪!

    余忠、卜风尧来自乡村,生理早熟,立时就憋不住青春的口,嘴里嗬嗬地笑出声来。

    李启孟气极了。一场二十六万元汇票被抢,官司欲打上神圣庄严法庭上的事,竟被这两个下流无耻的经营油子,弄得如此轻飘,象一出低档酒吧里的闹剧,真他娘的丧气!老孟听得一脸严霜,当即转过头颈来训老康,你当客人的面瞎开玩笑,这象什么话?老康此时已跑到了门口,他全身轻松掉过头,半勾着瘦竹杆似的脖子笑回,我这是调节气氛嘛!大家守法遵纪脸上太僵硬,我替他们揉一层珍珠霜!说毕,身影一闪没了。

    老孟移动足步走到李启孟的面前,嗓音低而平和地发语,天已中啦,我们先去吃饭!李

    启孟早已气饱了,哪还有一点心思吃饭?他当即气冲冲地回,不吃不吃!我等顾正国总经理说话!老孟脸上看不出生气的神色,不再发语,只是静立了片刻,便独自移步出了总经理室。

    李启孟一行人直等至中午十二点,东阳制衣公司的总经理顾正国,见躲不过去,只得在会议室里露了面。李启孟怕潘春明、余忠、卜风尧进去争吵,再度激化矛盾,便让他们三个人呆在总经理室里,自己独自一人气冲冲地进入隔壁的会议室。室内,顾正国站在对面沙发前,他腹内也憋着怒气,脸胀得赤红,眉毛拧成一道黑钢丝绳,双目迸出一串火星。他四周站着几名粗黑的乡村壮汉,充做临时保口,大概是怕李启孟他们动武。李启孟十分气怒,走近几步目光直射过去。顾正国的怒目狠狠地反射过来。双方的怒光在室中间相碰,溅起一片紫白的火星,仿佛听见火星坠地发出嗤嗤的响声。李启孟虽怒,头脑还很冷静,他竖起双眉朗声发问,我们丰顺服装公司国庆加班加点,连熬了三个通宵,把这批出口M国的全棉睡衣套赶制好,对得起你们东阳制衣公司!而你们竟无法无天,把我们的加工费一张二十六万元的汇票,又抢了回去?还打伤我们一名青工?你们做得太过份了!顾正国理亏一时没有发声。李启孟接着又泼去一阵气愤责说的话语,催顾正国快交还抢回去的汇票。顾正国早已打定了主意,他把目光一横回道,你想要回汇票,这不可能!你有本事就上法院去告!李启孟气得立直身段大声说道,你把我们逼急了?肯定要上法院去告!顾正国冷着脸回,你告我也不怕!谁叫你们公司违反订单合同,另外加价的?李启孟解释加价的缘由,顾正国根本就不听,只是把一双大手举在胸前不停地摇。

    双方无法对话,各执一辞,争论了大半个时辰,只得不欢而散。

    李启孟返回隔壁的总经理室。只见老孟急又跑进,迎上前来挤出笑容说,你们几位远道而来?天已过午,请快随我去吃顿酒饭!李启孟气呼呼呼地回,你们东阳制公司不交还二十六万元的汇票,我们决不去吃!老孟脾性好,虽然尬尴地站着,但仍是不肯退,执意相邀。潘春明在一旁笑嘻嘻地说,商场如战场,三国演义上打仗,都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等吃东阳制衣公司的一顿洗尘酒宴,也是应该的,可省下我们公司的费用支出。再说嘛,每人也可以省下几十块钱的旅差费,何必硬做傻瓜?李启孟气瞪他一眼说,你就知道吃!这不是正常的接服装订单,可以吃请!二十六万元汇票被抢,你还有心思吃东阳制衣公司的酒菜?潘春明仍是嘻笑着说,不吃白不吃!汇票之争是两家公司的公事,吃请是个人的私事,我们要公私分明嘛!李启孟冷着脸说,谁也不准去吃!大家随我下楼。无奈,潘春明等三人只得跟着李启孟下楼,走出了东阳制衣公司的大门。不料,老孟态度实在是诚恳极了,竟然又追出大门几丈远,又再三再四地邀请李启孟一行人,去吃他们公司早已摆好的酒宴,还齿急舌躁地说,唉!酒菜早已摆好哩,请你们几位快随我去,不吃不是浪费了嘛!这多可惜呀?李启孟看着老孟诚恳相邀的样子,因心里气火太大,仍倔头倔脑地对他说,你怕浪费?那就倒入泔水桶去喂猪!老孟知道自己公司抢汇票背理,请李启孟他们一行人吃酒晏,实际是赔礼,更是想缓和双方已经激化的矛盾。因此,他使命在身涵养就没命地深,对李启孟气恨的话语,没有回一个字的不好,只是一迭连声地慨叹,嗐!你们几位客人脾气太犟啦,我还没有见过哩!李启孟肚里饥虫噬壁,咬得喀嚓喀嚓地响,但他是名政策水平高于一般普通职工的国家干部,怎能放弃原则,丢下本公司汇票被抢走的利益不顾,嘴里爬馋虫,去吃违法犯科条的敌方的中午招待酒晏呢?他在嘴里只是硬朗朗地说,谢谢你的美意!我们不便去吃!说毕,撇下老孟,带着潘春明等三个撅着嘴巴没吃成发单客户招待酒晏的部下,去了镇街上一家小吃店,啖了一顿两菜一汤的寒酸餐。

    下午,李启孟见余忠、卜风尧走路腿软打晃,知道他们是通宵没睡汇票被抢受惊吓过于疲倦,便让他俩先回市区去歇歇,他与潘春明又去了一趟东阳制衣公司。老康和顾正国这两个一、二把手,早已远远地躲了,哪里还见到他们贵人的影子?他们又让老孟出面来应付。潘春明在心里不停埋怨李启孟,你发什么呆?东阳制衣公司的人躲还来不及,顾正国和老康这一对滑头家伙,哪里还会出来再见你?没发货时,是老康装孙子求我们。现在汇票已被抢回,是我们做孙子求老康。彼此倒了个个儿!李启孟跑得腿发酸,心里更是发沉。这被抢走的二十六万元汇票?怕是很难全数要回了!但他心里明白决不可泄劲,还得硬着头皮去催要,公司急等这笔加工费发工资,解决几百名职工的吃饭问题哩!因此,他对出面接待的老孟发狠说,二十六万元汇票一天不收回,我们就一天不撤!老孟不再发语,只是恨恨地看着李启孟的脸。

    李启孟见空等无益,便撇下老孟,与潘春明赶到路口打的返回了市区。他们赶去华成外贸公司,该公司是丰民服装公司生产的三万套全棉睡衣套的最初发单公司。这张订单是华成外贸公司从M国外商那里接来的一手单,发给东阳制衣公司变成了二手单。东阳公司因机缝工嫌国内工资太低,跑出国去挣大钱没有生产能力,只好把订单再转发给丰民服装公司去加工生产,这就变成了三手单。这张出口服装订单的利润经过层层分割,实际上国内服装企业赚到的钱很少,大头被M国外商赚去了。这是上世纪1990年代改革开放前期,中国中小服装企业生产经营出口的大致状况。

    华成外贸公司的业务经理黄云宝,满脸得色,甩着大袖子对李启孟说,本公司汇票已经开把丰顺服装公司,你们找我还有何贵干?李启孟忍着怒气回道,华成外贸公司与东阳制衣公司串通一气,联起手来骗我们丰顺服装公司,一起抢回了二十六万元的汇票!这是我们应该得到的加工费!黄云宝听后竟笑嗬嗬地说,你说得太难听!这哪里能叫抢哩?只能算是临时收回吧。你丰顺服装公司那个总经理是叫李、李爱泉吧,爷真叫人不好评价!这位仁兄心太黑啦,把对双方有利的一桩好事,做得这样绝,在订单合同之外狮子大开口,瞎加什么价,竟硬多敲东阳制衣公司十万块的竹杠!东阳公司的人在背后发狠,如在江滨再遇见就用刀子捅了他!潘春明当即嘻嘻地一笑,那笑里却藏着尖刺,对黄云宝大声反夸道,乖乖!你们江滨快成了土匪窝!抢了二十六万元的汇票还嫌不过瘾?又要动刀子凶杀?真是了不得了不得!我们马上投票选你做窝长,登上江滨日报那才光彩哩!黄云宝先是一喜,后听得一愣,慌忙连连地摆手说,哎哎哎?我不过是说一句玩笑的话。你们两位可别当真哪!李启孟盯着黄云宝发窘的脸说,东阳制衣公司抢走我们的汇票是一桩大丑事,登上报纸不光彩!我看华成外贸公司快劝东阳制衣公司,把抢去的汇票交还给我们公司,这对华成外贸公司的面子好看!黄云宝却不作正面的回答,只是一个劲地软化矛盾说,大家搞经营做生意都想赚一点,这是人之常情嘛,但不能心太黑!你丰顺服装公司把钱都赚去了,我华成外贸公司吃什么?东阳制衣公司又吃什么?不是都得喝西北风嘛!李启孟急忙反问,照你这样说,我们公司二十六万元加工费变成的汇票被抢走,一分钱也收不回了?黄云宝沉吟着说,你们公司应得的加工费,订单合同上注明的二十万六千,剔除四万元的现金,余下的部分,照理东阳制衣公司是应该支付给你们的!李启孟急忙紧追一句说,那就请你快开汇票给我们公司!全厂几百名职工急等发工资吃饭呢!黄云宝嘴里却慢悠悠地解释说,我们华成外贸公司不能直接开汇票,因为我们没有与你们公司直接签订合同,隔着东阳制衣公司这一层哩!李启孟当即不满地反驳说,我们公司被抢走的汇票,就是你们华成外贸公司直接开出的!黄云宝瞪了一眼说,那是出货急呀!再不发货误了出口的船期,外商就要加倍罚款!你们公司不讲仁义,合同外又多加价,还硬逼住老康带款提货,我们华成公司实在没办法,才开给顾正国的。随即,他把头仰在真皮沙发上哈哈地大笑起来。

    李启孟和潘春明都被笑蒙了,问是何故?黄云宝尖起手指拭去眼角的一颗笑泪,将发乳抹得油亮亮的头翘起,坐直了身段,悠悠地开口说道,我们公司开把你们丰顺服装司的那张汇票,是张废票!李启孟听后大吃一惊,急问,这怎么能是张废票呢?银行的业务章,不是红彤彤地盖在汇票上面吗?黄云宝俯下身段神秘兮兮地说,银行帐号上漏了一个阿拉拍数字。李启孟疑惑不解地问,那东阳制衣公司发什么神经,冒险去抢汇票干啥?黄云宝又俯颈低声一笑说,嗬嗬嗬!顾正国顾总?他也不明底细呀。他如果知道是一张废票,他还冒什么风险去抢?这不是做一个大傻瓜吗!李启孟气得在心里骂华成外贸公司真是滑头,竟连东阳制衣公司也给骗了!潘春明却竖起大拇指半真半假地夸道,华成外贸公司神通广大,蒙骗过银行?把丰顺与东阳两家公司全抓入掌心,象生汤元一样任意地捏搓!有牛B有牛B!好好好!黄云宝不禁自得地晃了一下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说,商场如战场嘛!国商人学得就更精啰,我们国人市场经济搞得迟,那就远逊几筹啦!再说,你丰顺服装公司与东阳制衣公司,把关系已经闹僵了,若是把货款全汇给一方,那另一方怎肯罢休?到那时我们华成外贸公司,不就大大地被动了!

    李启孟沉吟地点着头说,既然货款还在华成外贸公司的帐上,那就请你们把订单合同上应付的加工费,快汇给我们丰顺服装公司!黄云宝嘴角微微露笑,又不急不躁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嘛,隔着一层不好开汇票呀!万一开也得等东阳公司点头,不然的话,顾正国找我兑现合同,我拿什么款子给他?李启孟生气地说,你这不是故意刁难吗!黄云宝拖着慢腔辩解道,老弟哎?不是我刁难哪!那经济合同法套在头上,我怎能越权行事呢?若是把货款汇把你们公司,顾正国一纸诉状将我告到法院,那不就得吃官司?我肯定要败诉,还得交诉讼费。这不是花冤钱吗?潘春明在一边插话说,黄经理?你大碗卡酒蛊开出汇票,把生米煮成熟饭,东阳制衣公司不过是条小泥鳅,翻不起大浪来!黄云宝眯细双目朝潘春明睥睨地瞥了一瞥,在心里说,你县城小公司的一个经营部经理,不过是个小毛孩儿,竟敢与我江滨大市外贸公司的业务经理斗智?呔,你小子还太嫩了点儿!但他在脸上却显出委屈的神色叹道,唉,两位老弟啊?我现在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受你们丰顺与东阳两家公司的夹攻气呀!

    李启孟软求硬攻又费了半天的口舌,黄云宝哪里肯松口?只是不肯开出一分钱的汇票。李启孟和潘春明只得先回了江滨饭店,拨通远在几百里外的李爱泉家里的电话,说了催要汇票的经过。李爱泉半喜半嗔地回,这样处理好,抓紧催要汇票!全公司几百名职工急等着发工资哩。

    这日晚众人会齐。伍德根大咧着嘴巴表功说,我把车开出去一兜,毕守文便签订到四万件出口衬衫的订单!你们去东阳制衣公司的人,有何屁用?连一分钱汇票也没有收回!潘春明笑骂着回语,你脸比顾正国的屁股大?能干!明日把你小子去东阳制衣公司呛冷风!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又斗嘴争吵起来。李启孟心里烦得很,便连声吆喝他们住嘴。他见公司里生产十分着急,就让毕守文、伍德根和余忠、卜风尧,连晚开车赶回去。他和潘春明留在江滨,继续催要汇票。

    两个人一连数日去东阳制衣公司。老康、顾正国躲得不知去向,找不见一根人毛。第四日方见老康露了面。他一脸黑气暗了神彩,许是已知抢回去的汇票少了一个阿拉伯数字,没有用!李启孟也不点破只是一个劲地催要汇票。老康气呼呼地回,你们公司生产的这批服装,得等外商确认质量无问题之后,方可以付给加工费。李启孟据理力争。老康借口上厕所溜了。潘春明骂老康不够朋友耍了他,想赖三万套全棉睡衣套的加工费,弄得他没脸见丰顺服装公司的父老兄弟。李爱泉又来电话发狠,若是要不回加工费,叫潘春明死在东阳制衣公司不要回来。

    李启孟不信老康的话,赶去市商检局查询,得知这批全棉睡衣套质量检验合格,已于日前装船发往M国。他心里有了底,便又去华成外贸公司找黄云宝,催他快开汇票,付丰顺服装公司应该得到的加工费。黄云宝与老康一辞继续耍滑。李启孟催要加工费无比着急,就不留情面点破了他的谎语。黄云宝竟装出吃惊的神色说,噢?有这样的事?我受了老康这家伙的骗!便摁通市商检局的电话,装模作样地询问了一番,这才搁下话筒表示信了,但仍是不肯开汇票,坚持得等东阳制衣公司的人点头才肯开。

    李启孟在心里仔细掂掇,得给黄云宝一点甜头才行。他便在脸上露出一缕笑纹说,下次我们远丰顺服装公司,直接与你们华成外贸公司签服装加工订单,撇开东阳制衣公司,订单价格么,还与这批货一样,华成外贸公司获利更大!黄云宝疑笑了一下说,贵公司若是再来一次带款提货,我们华成外贸公司不是又与东阳制衣公司一样栽了?说不定会跌得鼻青脸肿!李启孟抿了一下嘴唇,然后脸色诚恳地宽慰他说,这次教训惨痛!谁还敢再违反订单合同,另外加价?黄云宝听得心里一动,但仍是不敢立即松口,他小心劝诫李启孟说,你带款提货砸人家一锤?吓得人家心里产生后怕,这生意一次就绝了!李启孟听得频频点头说,对对对!你说得很在理!请你放心,我们公司与你们公司,可以签订长期的出口服装加工合同。黄云宝又沉吟了半晌,这才点头说,这样我就放心哩!他高兴地伸出右手,拍拍李启孟放在他桌面上的手背,连声夸道,你的脑瓜子灵啊,真是一块搞经营的料!他在心里又斟酌了一会儿,才让财务科开出一张付丰顺服装公司十五万元加工费的汇票。

    李启孟接过汇票忙问,为何又少了五万多元?黄云宝急回,得扣除已付的四万元现金。另外,我们华成外贸公司还剩百十套面料,在你们丰顺服装公司,这也得扣下一万多元的面料款哪!李启孟抑下心里的气火争辩说,那四万元现金?是我们公司发给职工的国庆加班费呀!黄云宝轻声笑道,老弟?罢啰,别争啦!生意上应该是亲兄弟明算帐,按签订的合同办事!我瞒过东阳制衣公司开出这张十五万元的汇票,也算对得起你老弟啊!李启孟心想争也无益,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于是见好便收,收起汇票,但他又不放心地追问,这张不是假的吧?黄云宝指天发誓地说,这张绝对是真的!银行帐号上的阿拉伯数字,一个也不少!这是我当你的面叫会计开出的,做假又不会这样地蠢?我们双方要坦诚合作增加信任,今后业务才能做得长共得久。李启孟心里思虑,东阳制衣公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又追问道,老康那里,你如何了结呢?黄云宝撇了一下嘴角不屑地说,东阳制衣公司早已成了个空壳子!厂里的机缝工都跑到美国塞班岛去打工,挣美元赚大钱了,根本就救不活了!我没必要再帮,帮也不起什么大作用!我给老康几万卖单的钱,也算对得起他了!他还敢怎样?往后我们公司直接与你们公司合作。你苏北的服装公司有生产加工能力,我苏中的外贸公司出口服装的订单,多得很哪!我们双方优势互补,钞票嘛是有得赚的!

    李启孟听得连连点头,他微笑着站起身来,与黄云宝握手道别。他在心里说,你这家伙太精,日后做你的外贸服装订单,还是小心提防为好!他沉稳地走出华成外贸公司的大门,快步去开户银行盖汇票上的章。他走没多远回头一瞅,见老康足步重重地走进了华成外贸公司的大门。他在心里一紧,你动武抢,我斗智取,这汇票上银行的章还没有盖,必须防节外生枝。于是,他快步跑到前面的路口,拦停一辆的士迅速向开户银行赶去。

    2018年3月6日修改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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