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台风海浪的劫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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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黄的海潮上,一匹虎头海雕猎饱了食扫视四近水域,唯见
一株苍老的洋槐树孑立于咸涩的水波之上,可供歇足,便斜李阔
大的翅翼朝树顶荡来。悬卧巢中的乌鱼王腹中饥火灼灼,怒视着
枝梢频频打嗝的蛇族,忽觉头顶荡来一股阴风急转头颈扫去,却
见一头剽悍的雕影劈入眼帘蓦吃一惊!巢面无泥浆可掀,乌鱼王
裸卧的肉身,极易受虎头海雕钢爪筑击铁喙钩啄,若与之硬搏无
异于自寻死路。乌鱼王已觅见退路急中生智陡地蹿出巢去,头颈
朝下一扎跃向树下的屋顶。屋顶茅草约有2尺多厚,被乌鱼王头
颈砸出一只凹坑,它上半个身段陷入草中。空中的虎头海雕也扫
见了下方巢面的宿敌,为报那日在葫芦洼败退的耻恨,急火火地
朝树顶扑杀过去,转瞬之间扑近巢面展开锐目一扫,却不见了鸟
鱼王的身影,忙斜掠双翅在树顶四周盘旋一圈,仍未扫见宿敌浮
上波潮,误以为乌鱼王潜于波下遁向西方,便拉起身段飞上鹳巢
歇了片刻,急又蹿起身段向西方的波潮上追杀过去。
乌鱼王早将头颈与身段钻入茅草肚里,只露出浅浅的脊背与
灰黑的茅草色泽近似,虎头海雕目光再锐也难以搜见。草肚很湿
闷,乌鱼王便将半个腮脸钻出用口鼻吮吸湿气。疏阔的雨珠时断
时续地落着,东北风推来一架简易木排。木排用四五枝檩条扎
成,一名七八岁的男孩伏在排上,腰背紧系着一串葫芦,男孩母
亲膂力壮推着排朝西方地势高处游去。许是漂游得久了,母亲手
臂十分酸麻,她焦灼的目光一下掠见洋槐树下的茅屋顶,便急急
地掉转排头游近屋顶,母亲将男孩吃力地托上屋脊,自己喘歇了
一会才手足并用攀爬上去。母子俩惊惧的神色稍稍退去。
忽地,男孩发岀连声惊呼蟒蛇蟒蛇!母亲慌忙将爱子护揽至
背后,急顺男孩的手指看去,定了一下神轻拍男孩的头顶发出安
慰之语。乖宝,莫怕莫怕!那是乌鱼王,它不咬人更不会吃人!
男孩惊恐之色仍未缓释仍气咻咻地说,这黑家伙满脑壳的鳞,一
脸凶相丑得比蟒蛇还难堪,快把它砸死!母亲把男孩搂入怀中,
宽厚而又凄沉地说,强台风裹携狂暴的海浪袭杀上滩涂,家里的
牛猪羊鸡都淹死了!我们娘俩漂了一天一夜,饱受风吹浪打之
苦,好容易才脱险。这乌鱼王原是活在淡水里,躲过咸波辣浪凶
猛的追杀,蹿到茅草屋脊上藏身活下来更不易呐!
乌鱼王朝男孩母亲投去无比感激的目光,心底酸涩得厉害,
眼角溢出两颗苍凉的泪珠。
过了一瞬,男孩拣起一枝长芦杆,啪啪啪地敲打乌鱼王铁硬
的脑壳,口中嘻嘻地讪笑。丑八怪,黑帽黑衫黑裤黑鞋,黑皮黑
脸黑心肠,把我家屋后池塘里家鱼苗全吞光!呔呔呔,我要刺瞎
你眼珠,捣掉你尖牙,戳烂你杀心……母亲急忙劝阻男孩,莫要
戳鸟鱼王!四周一片汪洋,咸波辣浪逼杀陆地上的毒蛇害虫全爬
上了树,有乌鱼王这活物逼邪气哩!黑夜里水魅也会吓得不敢爬
上屋!男孩不听劝语仍胡乱刺戳。乌鱼王怒了陡地张开口一下咬
住芦杆梢头,脖颈用力一甩,男孩手背一抖吓得连声惊叫。母亲
把夺过芦杆气恼地说,这乌鱼王成了精打不得,它比我们先爬
上茅屋灵气大哩!乌鱼王这才松了口,母亲扔去芦杆。
茅屋顶的树枝上黄鼬,蹿上鹳巢噬杀了一条黑眉锦蛇,犹觉
饥渴之焰难抑又向蝮蛇扑卜去。蝮蛇凶暴以毒齿相搏被黄鼬抓破头
颈,忽地坠上了茅屋顶。它迁怒屋脊上的人,翘起头颈张开大口
凸出毒齿,恶狠狠地朝男孩的足踝扑去。乌鱼王正饥渴难忍,突
见蝮蛇蹿至唇边,陡地张口啪地一下噬着蛇头。蝮蛇痛极尾巴急
甩上来箍紧乌鱼王头壳,头壳铁硬乌鱼王丝毫也不惮惧,用力一
嚼尖齿噬断了蛇颈。蛇身颤抖一阵尾巴耷了下来。男孩惊恐得连
声尖叫。母亲急忙拍抚男孩的头顶说,莫怕,蝮蛇死了!她拣起
枝芦杆挑起蛇身欲扔,乌鱼王却咬紧不放。她舔了舔干涩的嘴
唇说,乌鱼王与人一样咸水里泡得久了,饥渴得要命,我若是它
怕也要逼得吞毒蛇哩!她挑起蛇段一节一节地朝鸟鱼王口中递
去。乌鱼王噬毕蝮蛇饥渴之焰稍稍抑低,于是闭起双目养神蓄
力。这时,一条饥极的蚂蟥爬上乌鱼王的头顶,将软而尖的扁嘴
钻入乌鱼王的肉腮,大口大口急吮杀渴的血水,痛得乌鱼王急速
抖甩头颈。男孩瞅见了趴下身段伸出手指,用力将蚂蟥拽出,啐
口唾沫扔入浑黄的海潮。乌鱼王顿觉肉腮里的辣痛卸去。
西方的波潮上有几条尖头木舟朝东划来。划舟的都是躯体剽
悍的滩民,双臂用力划浆速度极快。他们不时救起沿涂漂游在水
波上的人,有一条木舟向孑立于海潮上的洋槐树划来。蹲伏在茅
屋顶上的母亲眼尖,急忙站起身来扬臂呼救。划舟的壮汉听见了
迅即朗声回应。片刻后木舟划至茅屋顶前,母子俩被拽入舟中。
忽地,男孩大声叫唤起来,将乌鱼王抱入船舱!壮汉愠怒地回,
海浪吞天噬地落水的人还救不及,哪还能挤出闲空去救乌鱼王
乌鱼王不是好东西,活在世上乱噬家鱼被咸水腌死活该!母亲不
禁叹了一声,唉,这老乌鱼精怕是咸水里难活下去了,它有时也
通人性哩!母亲抓起一根檩条用力将茅屋顶推离洋槐树身,眼睛
盯着乌鱼王口中喃喃地祈祷说,落难的老乌鱼,随茅屋顶漂至西
方的洋河口去吧,遇见淡水算你命大!日后若不被咸水腌死切莫
再噬家鱼,惹渔人怨恨,你要多做善事积德,来世修个人身,免
得再在水国苇乡做黑杀神,遇难时无人救你白送性命!
乌鱼王感愧莫铭,心头涩涩地凝视着母子俩远去的背影,凄
沉的目光被拉得很长很长。它为自己庆幸,若被那壮汉抠着双腮
提上舟去划近西方的陆地,哪还能由母子俩做主将它投入洋河放
生说不定今夜就被砍鳞劈腹,烹成一锅稠浓的鲜汤填了他饥渴
的肚囊。
茅屋顶在波潮上漂泊了数日。海潮涨时被向西推去,在距洋
河口二三里水路的地方,却又落潮漂向了东方被海堤残破的脊背
挡停。翌日亦复如此。风退雨霁天顶日头射下热辣辣的阳光,乌
鱼王被逼钻入茅草肚里口鼻闷得厉害。草肚里浸满了水日光不停
蒸晒,它躯体就像被扔入浴池焐得脊骨发软,忙把口鼻探出草外
透气。又过了两日天文大潮过去,肆虐一周的海潮终于退至海堤
东面,茅屋顶被挡停在海堤西脚下。
茅屋顶被两架屋梁五根檩条紧紧地托着,压在几尺深的淤泥
浆里,左下角被风浪扯去了一大块,乌鱼王隐卧在右上方,饥渴
的蚂蟥叮满了它粗壮的躯体,大口大口地抽吸血水,痛得它周身
无比刺痒无比麻辣。它与成群的蚂蟥均被咸涩的海水腌逼得久
了,又经炎日晒烤口舌万分干燥,仿佛荡起一阵阵焦渴的旱风,
双方展开一场争生存保性命的拼死鏖搏!
最初,蚂蟥拼命地进攻,乌鱼王只能被动地抵御,用力扭甩
头颈与尾翼,夹紧胸鳍、腹鳍、臂鳍。但蚂蟥身段扁薄、柔活、
瘦劲,腹部的吸盘力大紧且稳地粘着乌鱼王的躯体,乌鱼王十分
躁怒不停扭晃腰身,然而,并未抖落一条蚂蟥,它急又敛紧鳞甲
收紧脊椎和肋骨绷紧肌肉,希冀将蚂蟥这批趁火打劫的杀手截挡
于鳞甲之外。可苍天赋予蚂蟥奇特的生存技能,薄软的嘴尖嗅准
鳞缝使出全身力气,一下接一下地撬它敛紧的鳞甲。瞬间,撬了
十下二十下三十下,终于将鳞甲撬开,急火火地钻入头颈。乌鱼
王夹紧鳞缝,但只能把蚂蟥的头颈夹停一瞬。蚂蟥极黠慧头颈不
停拱刺,使它无法夹紧。第一条蚂蟥首领撬开鳞甲之关,第二
条、第三条、第四条……无数条蚂蟥纷纷效尤踵而随之,争先怒
后撬开一片片鳞甲呐喊一声,一齐将形软而实刚的利似铁锥的尖
头,嘹嚓嚓地刺穿它厚硬的皮肤,扎入坚实的肌肉,哗哗哗地吞
饮鲜香甘冽的血潮杀渴垫饥。转瞬之间,蚂蟥一个个瘦小的身段
刺入了大半截,鼓胀得圆似水桶。乌鱼王圆桶似的躯干瘪似饕饮
前瘦小的蚂蟥。更兼那几名刁钻古怪的杀手,或刺入肉腮或戳入
鳍根或拱入尾柄,一张张恶口狂饮暴吸胡吮乱抽,乌鱼王周身痛
得无一丝肌肉不辣痛,痒得无一片皮肤不刺痒,麻得无一寸骨节
不酥麻,烫得无一滴血珠不火烫!那一颗颤颤怒跳的心也痛极痒
极麻极烫极。它无比愤恨,恨不能噬尽滩涂上百倍邪恶千倍刻毒
的蚂蟥;它万分怨怒,怒得直欲吞下海堤东千倍嚣张万倍凶野的
海浪!
可怜曩昔威势赫赫雄风凛凛,称勇于水国苇乡的鸟鱼王,今
日困于茅屋顶上,饱受无名之辈的蚂蟥杀手吞吸血汁的活罪。求
生不得求死不能,比搁于刀俎之上砍去一片片鳞甲,剁去一枝枝
鳍柄,撕下一块块皮肤,割下一条条肉棱还难忍万分!这或许是
昔日被乌鱼王噬食的千万条草鱼、青鲜、白鲢、团头鲂、黑头
鯽、鳑鱼皮、凤尾鱼、银鱼的冤魂,附上了噬血杀手蚂蟥的躯体,
今日前来报仇雪恨索还性命。乌鱼王今世噬食无齿素食的鱼族过
多积怨甚深,怕是非死于九齿钢叉万把滚钩之下,也难逃旋网追
打圆罩扣捉篾篓囚捕的厄运。即或逃逸最终也将被家鱼的保护神
海奎活擒。乌鱼王来世怕也秉性难移孽缘难断杀心难戒,无善终
的了局。不过,它眼下还得活着,忍受这无比难耐的痛痒麻烫的
凌辱之罪!
蚂蟥杀手一个个吮足了血汁,悠悠然寝于乌鱼王的皮肉之内
闭目养神,继而打起了呼噜。有几个雄性激素过旺的家伙,听见雌
性的求偶之声,忙不迭地拔出骚烫的脑袋,不料,睡眼昏朦足步趔
趄,咕嘟嘟地滚下了乌鱼王的脑壳,跌至它怒火灼灼的唇前,它呼
呼呼连噬几口,将欲火炽盛的公蚂蟥吞入口中嚼得稀烂。
天顶日头朝茅屋顶移近,炎火汹汹地下喷,乌鱼王的躯体失
血过多脑袋被晒得晕乎乎的,寝于它皮肉之内的蚂蟥杀手,顿觉
脊背发烫,急火火地又向肉墙更深的阴凉处钻去。乌鱼王从晕
厥里又痛醒过来,霎时万分暴怒将身段扭成麻花滚成砣螺,忽地
滚出凹窝跌下了茅屋顶,扑通一声翻落进数尺深的稀泥浆里。泥
浆厚而稠、热而烫、苦而咸。它仿佛痛痒得发了疯,不顾一切忘
了性命之危,身段疾速地翻滚,跳蹦,扑打,扭甩,击起大片大
片哗哗迸射的泥浆之浪,遮暗了天顶白光炫目的日头。它滚出了
异事,甩出了喜音,钻满它肉身的蚂蟥杀手被咸而烫的泥浆一腌
煮,一个个胖体萎缩尾巴枯瘪,惊惊惶惶地拔出头颈急欲朝凉
湿处逃命。但乌鱼王不停地猛滚急跳,早将这帮嗜血的杀手,甩
下躯体压入咸泥浆窒烫殒命。
乌鱼王顿觉通体无比舒爽无比轻松,便歇下身段翘起头颈用
力甩去泥浆,张开唇腮大口大口吸气涤去肠肺里的咸气。但舒松
之感未及退去,咸烫之火又袭杀上来,血肉之躯里被蚂蟥钻刺下
的无数道创口,又被腌得蹿起火辣辣的痛焰。乌鱼王蓦地惊醒过
神来,方才滚下茅屋顶铸成了天大的错事,现在后悔莫及,不需
一个时辰,自己就将被头顶毒日烤死!它急出一身冷汗慌忙扎下
头颈朝泥浆底下钻去。躯体四周裹满了咸烫的泥浆之焰,灼得脑
壳发麻脊骨发软尾巴发酥,它仅钻下几寸深的淤泥便觉嘴壳发酸
发软,略一停歇又觉鳞甲发硬,胸鳍、腹鳍、臀鳍发脆,周身的
血潮扑向心室直向脑顶冲去,恍觉双目一黑脑壳嘭地炸裂成无数
块碎片,身段似一枝蒲叶直朝死亡的渊谷飘去。
不远处,苇渔场场长海奎撑着一条两头尖的芦叶形木舟,沿
着一月前挖出的宽而直的大渠,急急地撑近来。他仅穿一条裤衩
通体被酷日晒得乌油油紫光光的,随着倒握撑舟的九齿钢叉的一
撑一收,平阔的脊背一弓一抬,泻满脊背的无比炫目的日光,忽
地向下一沉,忽地朝上一荡,劈得穹顶酷日朝后一缩足步打了个
踉跄。眨眼间,他撑至海堤脚下飞身跃下芦叶舟,踩着没膝深的
淤泥朝前躏来。半里地外,他手搭凉棚看见一架茅屋顶下,溅起
大片大片的泥浆之浪,心里猜想定是一条大鱼海潮落时被海堤挡
住了归路,困于泥浆之中,心头一喜忙快步蹦去,他躏近茅屋顶
时却见浆平浪静,泥水上不见晃起一丝涟漪,连道跷蹊跷蹊!莫
不是错将一匹虎头海雕视为大鱼可又未见雕影掠过眼波!难道
大鱼还会遁泥之术,从泥浆底下钻入了东方的大海他半信半疑,
伸出右足朝前探摸了三五尺远,趾尖摸到一段滑溜溜的物体,像
是一根埋入淤泥的洋槐树段。他忙伸足朝两头探摸,脚掌被一根
似鳍的粗锥刺了一下,幸好,足底茧巴有铜板厚只起一丝微痛。
他心头一喜猜想这许是那要大鱼吧,没料及海鱼也学会泥鳅的本
事会钻入淤泥藏身。
他弯下腰板将整条右臂探入淤泥,指尖方才触及大鱼的鳍
片,顺鳍柄捋了一下急又抓紧鳍根想将大鱼拽出,却哪里拽得
动大鱼身段粗长被淤泥压得沉极了!他口中嗨地吼一声,用力
一拽仍是拽不动一寸一分,只得松了鳍根指尖顺脊梁摸去,摸出
二三尺远方才摸到大鱼的头壳,却因臂短够不着腮,于是,直起
腰身抬起左臂抹了一下满脸的汗水,急又叉开双腿横跨在大鱼头
顶的两边,双臂左右划甩扫得泥浆直朝两侧迸溅。他再次弓下腰
板双臂插入淤泥,胸脯紧贴泥浆臂加长了半尺,这才摸到了大鱼
的外腮,指柄探入腮内,十指抓紧两片腮壳用力一拽,想将大鱼
粗长的身段拔出淤泥。不料,抠入腮内的八枝指柄,却被尖硬的
腮刺扎得一痛。他咬牙展劲忍痛再拔,只将大鱼的头颈晃动了一
下,此时,已臂软指麻便松了十指,将双臂拔出抹了一把手臂上
的淤泥,再看抠入腮内的指柄,已冒出一颗颗殷红的血珠。
他当即大吃一惊!这大鱼的双腮竟如此尖厉,口中定是生满
了锐齿,这鱼中之王怕是一个噬食家鱼的无比凶猛的杀手,决不
能放过免得它钻出淤泥,蹿入方圆几十里的苇渔场,去噬杀千万
条刚放入场内的鲜嫩爽口的家鱼苗。他急忙甩了一下头颈冒出的
热汗,用双臂扒去压在大鱼身上的淤泥,只让稀溜溜的泥浆汪于
大鱼的背上,又将粗壮的腰身埋入泥浆,下颔紧贴着浆面,双手
抠紧大鱼的双腮使劲拽拔。但大鱼的身段十分粗长,头颈很沉仅
拔起半尺高,他手臂一软又滑了下去,晃溅得他一脸的泥浆,腌
得双目火辣辣地痛。他不禁怒了,滩涂壮汉剽悍的野气蓦地冲上
头顶,只见他闭紧双目关死口鼻,头脸猛地扎入泥浆肚里,十指
陡地抠入大鱼的双腮,忍着尖厉的腮刺扎起的剧痛,双足用力一
蹬,双臂使劲一拽,这才将深埋在淤泥里的大鱼拔出泥浆之上。
他急忙啐口嗤鼻仰头吸入三股气流,急急甩动头颈,将满头
满脸的泥浆甩起一阵乌黑的泥浆之雨,砸得四周起了一阵噼噼叭
叭的响声。他急又眨动眼睑怒睁双目,弓于泥浆之上的大半个身
段一片乌黑,唯有一对眼白像两只白光炫目的银球,急速翻滚荡
起一阵阵冷凛凛的寒光。瞬间,咸泥浆腌了眼角,忽地闭紧双目
隔断泥浆,略停片刻,忙又启开一道薄缝扫掠一下前行之路,拖
拽着与他躯体等长的乌鱼王,劈开一条浑黑的泥浆通道,直向芦
叶舟奔躏过去。转眼间躏近,他右手卡腮左手攥紧尾柄,口中嗨
地展了一下劲,霍地将乌鱼王抱起,肚尖用力一挺双臂就势一
搡,死沉沉的乌鱼王滚入了舱底,压得芦叶舟陡地一沉,船帮吃
下半尺深的水去。舱底贮存了寸余天落水,却救了乌鱼王气息幽
幽的性命。它虽被咸泥浆呛晕,但口鼻一触及隔了几宿的雨水,
便本能地龇开一道齿缝,似吸非吸地任甜凉的淡水滋润口舌。这
一汪浅浑的甘霖,系定了乌鱼王悬飘于死亡渊谷之上的魂魄,这
滩涂壮汉海奎与他结下了后半世的生死恩怨。
海奎的口鼻眼耳被咸泥浆腌得无比刺痛,他腰杆一缩双膝微
弯,双足猛地一蹬,身段忽地蹿起,头颈朝下臀尖朝天,扑通一
声扎入二三丈宽的大渠,宛似一条水底蛟龙潜于水肚,呼地射出
几十丈远,嗖地跃出水浪换了一口气,哗地翻了一个斤斗,恰似
六七尺长的雄草鱼赤额打了一个大水花,复又倒头插入浪肚腰杆
只轻轻一扭,早旋过身段肚皮朝下直向芦叶舟射去。转瞬射近,
周身淤泥涤净通体又是一片墨玉,他悠悠地浮上水波仰颈朝天徐
徐地吸了一口气,将平阔的后背贴于水面,前胸凸于波顶,双臂
两腿平平地李开,像一片黑鹳乌亮的羽翎,静悠悠地飘于水上沐
起了日光浴,水风轻轻拂来涟漪一下一下地漾过肚脐眼儿,有几
朵水花皮顽攀过高矗的鼻峰,跌人深深的鼻凹打了几个滚,倏地
滑入黑森森的胡茬一晃便不见了踪影。一阵阵水风拂得乌亮的鹳
翎轻轻地旋了几圈,海奎指柄里的痛,腕颈肘底臂根的酸,一缕
一缕地溢出体外荡入酥软的水波。他静躺了片刻,见痛火与酸麻
散尽勇力还身,便翻身跃起手搭船帮轻轻一按,头颈翘起双足顺
势一推,身段似条滑溜溜的泥鳅蹿入舟中,迅即又跳立起来,拔
起倒戳在舟边定泊芦叶舟的九齿钢叉,直朝西边的洋河口撑去。
他撑至葫芦洼边停了一瞬口中自语,这水洼真大哟怕有几十亩,
蓄满了苦咸的海水,葫芦口却那么小,何时才能排净咸水呢得
开一条深沟直通大渠排尽咸水,方可灌入淡水养家鱼!
乌鱼王昏昏沉沉地卧伏在芦叶舟的舱底,寸余天落水润添得
它还了三二分神魂,恍恍惚惚地听见传来了人声,似在说葫芦洼
灌淡水的事。它当即想游入栖居数十载的老洼,但躯体无比沉重
脑袋沉似水磨,连尾柄也硬似木桩弯不动一寸,只能万分吃力多
一下胸鳍想划也无法划动。
西天落日看看就将坠入苍茫的蒲苇之海,海奎终于将芦叶舟
撑入了洋河口,苇渔场在河岸边建起了翻水站,将抽这碧绿清甜
的淡水,灌满几十平方公里的滩洼地养鱼。归途中,海奎见舱底
的乌鱼王鳞甲上裹满淤泥,被酷日晒得干裂了,他怕乌鱼王被晒
死,晚餐时烧汤不鲜,便随手在芦叶舟边捞了几把湿漉漉的芦苇
杆,苫上它粗长的躯体。谁知这无心的善举遮弱了酷日喷吐的炎
火,使乌鱼王的鳞甲湿润了,否则,它还身的三二分神魂也得被
炎火噬去!
海奎倒戳下九齿钢叉的叉柄将芦叶舟泊定在岸边。乌鱼王死
沉死沉,他肚里饥得厉害双臂有些乏力,便弯下腰将乌鱼王抱出
舱来,扔在岸边的芦苇丛里,撅下一把丈余高的粗芦杆,穿过乌
鱼王的腮口双手攥紧根与梢用力拖拽,想将死沉沉的乌鱼王倒拖
上河坡翻上岸顶。岸坡很长约有五六丈,抱上去太吃力。他直拽
得臂根发酸发麻,仅将乌鱼王拖出一二尺远,不料,青芦杆却咔
嚓咔嚓地断了。他跌了个屁股夯地,偏巧被断芦桩一戳,顿时痛
得冒出了血珠。他急忙双掌撑地猛地朝起一跳,双足一落地迅即
抬起右足,怒冲冲地向乌鱼王铁硬的脑袋踹去,脑袋似铁砣一般
硌得脚掌一麻。他愈益怒了眉眼皆白,敞开粗犷的嗓门连声叱
骂,这狗日的乌鱼王,难道成了精了,死了还作祟弄得我屁股
痛脚掌麻,真他娘是越饿越吃不成!他又恼怒地提起左足,恨恨
地踹了一下乌鱼王的腰背。
乌鱼王朝水边一滚默无声息,头不动尾不摆,腮不奓鳍不
划,像一根死去多年的枯树桩。海奎余怒未消,抓起足下的断芦
杆狠狠地拴打乌鱼王的脑壳,当即拴出一条条血印,拴落一片片
鳞甲。乌鱼王仍是一动也不动。海奎拴得周身涌出了哗哗的怒
汗,加之白天酷日晒咸水腌,立时每一只毛孔刺痒得似揉满了麦
芒,头发根冒起一颗颗火星。他痒极了,十指拼命抓挠,见不杀
痒,顿日时气得一个鱼跃,从岸坡蹿起扑通一声跳入清冽阴凉的河
水,没入水肚狠憋了一口气,双手急吼吼地抓挠头顶脖颈腋窝裆
底,不停地摆晃身段冲涤汗渍濯去刺痒。过了一瞬,他浮上水波
偏过头颈,轻蔑地掠一眼水边的乌鱼王,口中愤愤地说,这黑家
伙反正咽了气,还不了魂,让它在清水里泡一泡,马上等我上
岸,砍鳞劈腹也干净些!
海奎搓净身段双臂划水射至岸边,解下芦叶舟尖的缆绳,叉开
双腿弯下腰来去抠乌鱼王的右腮,想穿过腮口将这死沉沉的黑家
伙拖上岸宰杀。他哪料知乌鱼王并没死,且经淡水一泡,口鼻开了
双腮奓了鳞甲活了鳍尾动了,还过五六分魂来,他抠腮一痛乌鱼王
突地朝前一蹿,钻过他的裆下,整个身段滑入水波。他蓦地一惊急
转身扑过去双臂用力一夹,鸟鱼王竟又朝前一蹿,他只夹下一层包
裹乌鱼王躯体的泥浆,乌鱼王身段飘水面一晃。他万分躁怒急又
朝前一冲,一下将乌鱼王夹抱于胸前。不料,足下的水深了,他未
及提防身段忽地向下一沉,压得乌鱼王也沉入了水肚。
这时,乌鱼王已啪了一口水,脑壳醒了六七分,似觉身段被
人的手臂夹着性命危急,便又扇动阔尾朝前一蹿。海奎刚双足踩
水浮上水面,突地又被朝前一拽,头脸磕入水波呛了一口水,嗓
眼一麻眼角两颗泪珠未及挤出,乌鱼王又昂起头扭了一下身段,
脊鳍胸鳍划得海奎赤裸的胸臂一痛,他不禁软了一下手臂。紧接
着,乌鱼王阔尾用力一扇,整条身段滑出了海奎的双臂。海奎顿
时打了个激灵,迅即游扑过去甩出右臂一搂,乌鱼王正沉下一尺
多深,他一下没搂着,反而推了乌鱼王一把,推得乌鱼王沉下二
尺多深。他有几分慌乱忙扎入水肚伸臂夹搂鸟鱼王。此时,乌鱼
王已啪了第二口水添了力气,又翘起头颈一扇阔尾,他只夹着乌
鱼王的尾巴,未及夹紧乌鱼王身段,乌鱼王又一蹿拽出了尾尖。
海奎惊极慌忙憋足气猛蹬双腿,急将身段朝前一扑伸臂一搂
却搂了个空。他顿时惊得脸色白了,心底怒骂一声,这野鳖操的
乌鱼王,阴魂不散竟还了阳,滑出老子胸臂,看我取叉夺你的性
命!他哗地蹿上水波,双臂如飞划得水波直朝后退,眨眼间射至
水边,一把拔下逼定芦叶舟的九齿钢叉,气得双臂直抖,对着数
丈开外四五尺深的水肚里正下沉的乌鱼王,怒冲冲地掷了出去。
见戳起一团水花。这一叉却叉了个空。他怒吼一声震得水边的
芦叶舟蓦地朝上一跳,冲入水波飞扑过去,迅即抓起叉柄,双足
在水下飞快搅蹬用力踩水,胸背高高地冒在水上,双臂托叉,怒
目如电劈向四近的水肚。落日西沉水色变暗,乌鱼王也沉得深了
哪还看得清晰他连刺数十叉皆空悔得肠子青了!早应用九齿钢
叉,在舱中戳穿狡黠的乌鱼王的脑袋,再朝岸顶拖拽
乌鱼王正悬在海奎脚掌下的水肚里,仍是半醒半晕,不知九
齿钢叉雪亮锋利的叉尖,近在咫尺之水,身段缓缓地朝下沉降。
这倒救了它!海奎的九齿钢叉,正向它四周的水肚里急刺猛戳,
距它的鱗鳍很近。
乌鱼王沉至十几丈深的河底,静卧于淤泥之上,口与腮微微地
啪水吸气。它已遍体鳞伤脉息若有若无,咸泥浆呛晕的脑袋,海浪
强台风打伤的骨骼,枝杈戳伤的胸鳍腹鳍,酷日炙伤的鳞甲皮肤,
蚂蟥噬伤的肌肉筋脉,人指抠伤的腮腔,无一处不痛,不麻,不酸,
不痒,不辣!整个身段似一堆互不系连的蚌、螺蛳、蚬子,脑心肝
肺、骨骼筋脉、鳞皮鳍腮仿佛都分离出躯体,或飘上海浪,或沉入咸
泥浆,或被强台风撕碎,或被酷日烤化,或被枝权挑飞,或被蚂蟥吞
光,或被人指抠烂,只剩双唇伤轻尤能啪水。
河底淤泥很软水温也凉,四周黑黢黢的,不见一条游鱼一只
走虾一只爬蟹一只行蚌,远远近近现出一派静谧、平和、安详的
氛围,极宜治伤去疾疗神慰魂。乌鱼王不食不动,双目紧闭,整
整静卧了九天九夜,忽忽飘坠的魂魄终于被洋河无比清碧,无比
甘冽,无比醇香的救命之波,拽出死亡的渊谷。第十天,曙色白
亮的足尖蹀躞过洋河幽碧的水面,乌鱼王悠悠地醒转来,慢慢地
睁开双目,只见四周黑而静没有一丝声息。它甚觉诧异!我何时
弃下了茅屋顶,跳出了咸泥浆,钻到了这幽静的好去处它记不
真切。腹内很瘪,似有一颗小火球滚过胃囊,它心底泛起一缕饥
饿之感,便张大双唇啪吸了一股水流,晃一下头颈,奓划胸鳍、
腹鳍、臀鳍,摆一下尾翼,觉得脊背微有些硬,生出一丝痛不过
很轻淡。第二缕饥火泛上来时,它便感到四周过于静谧,黑,没
条可驱饥的鱼虾,没一只可喁喁私语拂去寂寞的蟹蚌。
乌鱼王急急地翘起头颈抬起身段,扇摆阔尾朝上浮去,浮速
并不快,躯体里的痛辣卸去,疲累尚残留一二分。浮着浮着,头
顶上方的曦光一寸一寸地迎过来,瞳孔里渐渐地渗入了亮斑,唇
四周的水色,由深黑渐转浅黑,换深灰,转浅灰,换暗绿,转淡
绿。它缓缓地浮上了睽违数载的洋河碧水,嘴尖吻开水面,鼻孔
悬于水上仰天吸了一口水汽,只觉比海面腥咸的水风清甜了千倍
万倍!蓦地,它双目涌出一串激动欣喜的泪珠,心底喃喃自语,
淡水河啊,是我们一切淡水鱼族的生身之母,离开你则无以活命
存身生殖繁衍后嗣!我们世世代代吮吸你醇芳甜润的**,岁岁
年年生卵育子于你的襟怀之中,你赐予我们的长恩远泽,比天宽
阔比地深厚,我们回报你的情与义还只太少太薄,不及万波之一
掬!这,只有我饱经沧桑深受酷暑旱魃,台风凶魔,海浪野魅欺
凌的黑老汉,才有铭刻心魂的体味与憬悟!
乌鱼王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庄重肃穆深沉而浑厚的情
愫,竟忘了饥饿,仿佛像一名谒见佛祖释迦牟尼的老妪,胸鳍当
做双手抱着身段立于碧水之上,弓下腰身弯低头颈,深深地鞠了
三躬。过了片刻,它慢慢地滑入水肚摆平身段,双目透过水光朝
西看去。白亮的曙色紧贴河面,一尺一尺一丈一丈地朝前铺去,
远水上灰沉沉的水汽渐渐显出白朦朦的颜色,早醒觅食的白鹭、
苍鹭、黑鹳、金眶、黑翅长脚鹬,袅袅地浮出夜宿的蒲苇丛,
水葫芦、凤头鹛鹏、绿翅鸭、白额燕鸥、骨顶鸡从夜梦的穴谷
中醒来,浮在水面划蹼荡爪朝白亮的河段游来。
河两侧芦苇长得高大厚密,像两爿绿森森的墙,紧紧护夹着
河坡。河弯里一缕缕饮烟悠悠地浮升起来,那里泊着渔舟,早起
的主妇正为全家煮白米稀饭,孩童睡眼朦胧脚眦着船帮,哗哗地
撒憋了一夜的尿。船头篾笼里雄鸡啼了,唤醒面孔黧黑的打渔汉
子,传来他们响亮的咳嗽声。河心水流缓缓地淌着,一群群草
鱼、青鱼、鲤鱼、白鲢、鳙鱼、鳊鱼、团头鲂、鲻鱼、梭鱼,眨
动眼珠划摆起鳍尾。距河心一二丈宽处铺满了笮草,一趟趟黑头
鲫、can鲦、鳑鱼皮、罗汉鱼、风尾鱼、银鱼、针嘴鱼、白米虾,
翘头摆尾启开嘴壳,开始觅食水蚤、箭虫、水蜘蛛、豉虫、蜻蜓
卵虫、摇蚊、蓝藻、绿藻。一条条鲈鱼、鳜鱼、鱼白鱼、鲶鱼、虎
头鲨、鱼央鱼斯、鳗鲡、黄鳝,从水光暗处潜出悄悄地游向素食的
鱼族。
乌鱼王见了顿觉胃囊蹿起一团饥火,灼得喉间一痛,两排尖
齿不知不觉地磨嚼起来,秉性深处噬食无齿素食的鱼族的血沫,
又被有齿荤食的鲈鱼等诱冒上来。它脑海里刚浮起的几串信佛行
善的细泡,随着危险逆境的退去,旱火、强台风、海浪、咸泥浆
等沉重磨盘的卸落,淡水碧波的顺境的降临,又被噬杀的血沫迅
即吞噬。
突然,乌鱼王听见一个无比熟稔的嗓音急急地射入耳孔。嗓
音热切而又焦灼!它寻音飞快游去,竟是爱女黑藕!黑藕那日被
第一个狂野的海浪打上浪尖,它身段细巧灵捷,一下被掀出几十
丈远,落入了前方的一条宽阔的河汉。狂浪接二连三地追杀过
去,鞭抽得满河汊的水直朝西方蹿去。黑藕头晕目眩身不由己随
河水涌入洋河口,过了好长时辰方才醒过神来。鳍边哪还有老父
乌鱼王的身影它万分焦急恨不能脊生飞鳍,跃入东方吞天噬日
的狂浪救出老父!它悬于洋河口的疾风骤浪里,日夜不停地向海
浪汹汹的东方滩洼地呼唤,祈愿乌鱼王能平安地游入洋河。它连
呼数日一条细鱼嫩虾也未食,呼得嗓门喑哑上额冒出了血泡,有
几次险些被海奎钢叉刺中。
乌鱼王被黑藕的孝心感动喜极而泣,急火火地绕爱女游了一
圈,察看爱女被鸥鹭啄伤的脊背是否痊愈。只见伤口被啄去几十
片鳞处,皮肉破了,无数噬血的水蚤箭虫叮咬得凶,已发了炎红
肿得厉害。乌鱼王心里一痛,忙将嘴唇凑近轻轻吮吸,将一只只
作恶的水蚤箭虫吸入口中嚼碎啐出,急又舔吻伤口脓血,怕黑藕
痛故舔得极轻极慢,宛似芦花蒲絮缓缓抚过。黑藕顿觉伤痛减轻
许多,咧开嘴笑了,欣喜地扑至乌鱼王的唇边,吻了一下老父的
腮脸,钻入老父胸鳍间宽厚温暖的襟怀打了一个滚,细巧的身段
一闪,跃上老父平阔的肩背翻了一个斤斗,敞大嗓门高高地鸣呼
了一声,父亲平安的抵达碧水泱泱的洋河啰
黑藕刚滑入水波,只见一个黑影闪近,收紧锐目看去是丈夫
白眉。突地,乌鱼王怒冲冲地迎上前去,张开双唇龇出尖齿,似
欲噬下女婿的脑袋。它对白眉数载前诱娶了爱女黑藕犹存旧怨,
今日见白眉撇下伤病的爱女去游荡十分愠怒。白眉口中叼着一条
半尺长的嫩草鱼,不能清晰地发声,只得喉头呜噜呜噜地挤出辨
白之音。乌鱼王听不清楚,怒目进出毕毕剥剥的火星。这时,黑
藕急了冲至老父头前,忙劝鸟鱼王息下雷霆之怒。黑藕腮脸掠过
道笑波,和声细语地解释,白眉是送早餐来的,它自己饿着肚
子却先送嫩草鱼给我食用,是体贴关爱妻子的好夫婿。乌鱼王这
才眼里火星淡去转怒为喜
转瞬之间,紧追白眉尾波射来一道粗劲的水杠。乌鱼王急忙
转颈看去,是草鱼一族的首领,躯体魁梧剽悍的雄草鱼赤额。乌
鱼王飞快横过粗壮的身段,挡在白眉的头前护卫着女婿。赤额为
救爱子而来,一见爱子正被黑藕大口吞噬,顿时,胸间腾起一股
无比焦灼的怒焰,敛紧周身鳞甲,昂起铜砣似的头壳,阔尾一
扇,疾似白闪猛似霹雳,直朝乌鱼王的胸腹劈去。乌鱼王眼角掠
见黑藕和白眉已退后数丈,它便向一侧闪避,赤额一下劈空,当
即弃下鸟鱼王,旋过身段直朝黑藕劈去。黑藕病体弱身段闪避得
慢,眼看就被撞晕。正在这万分危急之时,白眉火急蹿至黑藕唇
前掩护黑藕朝后避让,它却迎向复仇心急的赤额,怒张大口凸出
尖齿,嗷嗷嗷地吼叫着威吓对方。赤额面无惧色犁起一道骤浪,
宛似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猛劈过来,白眉自知不敌慌忙朝一侧躲
避,惜已迟了,腰背被赤额的铜头劈中,身段暴起一阵剧痛,直
朝水浪上荡去。赤额急又向黑藕劈杀过去。
乌鱼王早怒得眼珠似赤红的火球,启开巨口阔尾用力一扇,
扫起一道疾浪,直朝赤额肚腹扑去,势欲噬出一个窟窿。赤额忽
听见尾后浪声轰鸣,心里惊叫一声,乌鱼王护子不顾性命常以死
相搏,必须先杀败这饕餮老翁,才可去追劈食子的黑藕。它急忙
旋过身段不及收正头颈,腹背已被乌鱼王猛咬一口,幸好,鏖战
里肌肉绷得铁紧,仅被啃下十几片鳞甲。
此时,黑藕已吞咽下口中的嫩草鱼,见白眉受创怒冲冲地返
扑过来。赤额收正头颈忍下剧痛,昂头掣尾勇似怒雷朝乌鱼王劈
去。乌鱼王刚从炎火海浪的锤锻下缓过劲来,体力不甚强忙朝后
闪避。赤额紧追不舍。乌鱼王左闪右让。黑藕身段细巧灵捷不起
眼,赤额疏忽了,被它对准后背狠咬了一口,撕下一块鳞肉。赤
额的创口顿时冒起一阵辣痛,渗出一团血水,它无比愠怒一对喉
齿磨得喀嚓喀嚓地响,迅即甩过身段朝袭杀者劈去。黑藕倏地不
见了,它无比机敏已向浪底射去,与暗波融为一色,赤额怒急里
目光难以扫见。乌鱼王急又扑上前来厮杀,白眉口吐血沫为救黑
藕不顾伤痛拼命冲杀。赤额使出周身勇力,搏杀乌鱼王一族,鏖
战良久,渐觉体力减弱难以杀败,边抵御边后退。突然,一道强
劲的白闪劈至赤额身边,这是赤额的爱妻俊烈的母草鱼秀腮,飞
也似地劈杀过来救助。乌鱼王急打一个鸣哨陡地扎入浪底,黑藕
白眉急应一声,紧追乌鱼王的尾波射入浪底暗处。赤额和秀腮久
寻不见恨恨地离去。
十几日后,白眉因脊骨伤裂腰佝偻了捕食慢,游至苇渔场翻
水站机口附近叼食鳌鲦,险些被海奎的九齿钢叉掷中。乌鱼王是
极护子的枭雄,无比怜惜女婿白眉,时常叼来三四寸长的草鱼
秧,递送入白眉的口中让它噬食养伤。赤额和秀腮率草鱼一族勇
武的卫士,多次与乌鱼王拼杀,乌鱼王多黠智只斗数个回合,便
射入浪底暗处匿去。有一次乌鱼王轻敌被赤额率领的十数名卫
士,前堵后追陷入重围眼看就被劈晕,幸遇鲈鱼一族的首领鲈鱼
枭,驱一帮蛮勇的子弟杀入重围救了它,故日后洋河上中游受污
染,大批鱼族死亡觅食艰辛时,它便将下游河口食物多的河面让
出以回报鲈鱼枭。
乌鱼王暂在洋河栖居下来,不久又将遇到氨水、农药、硫
酸、电网等的戕害,其性命危极险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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